Rain的随记

楼诚以及衍生。
切莫装逼,虚度光阴。

思君(1)

思君不见倍思君,别离难忍忍别离。


今年是2001年,算起来,我从23年认识先生,已经87年了。


先说说刚认识他的时候的事情吧。


我童年印象里,最多的是他高大的背影。他的房间在一楼,有一扇落地窗,他总是站在窗前,高深莫测的样子。逆光的时候,他看起来有点像尊雕像,威严让人不敢冒犯。其实他是个很和善的人。即使所有和他一起工作的人,都不同意我这说法,他们总是说他要求多么苛刻,大约他对我,是存了一份耐心的吧。


我小时没上过学,一个字也不认识,他从头开始教我。第一个字,是人。
“想写好‘人’字,要先学会做人”,他看着我,怕我不理解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人,要顶天立地,不可以畏畏缩缩;你看这第一笔,是教你凡事要退一步,不可强求;这第二笔,是教你遇到事情不要害怕,看准时机可以向前。”
他说的这些大道理,我当时囫囵吞枣,但又都生生背下来,怕他考我。


第二个字,是诚,我的名字。

后来还学了好多别的字,有难有易,我记得最深的,却从来都是这两个字。
因着他教我写字,我的字和他很像。有时候公文都是我帮他签,他自己签的,倒是让人觉得像是伪造的。

和他读了一年的书,他上大学平日不在家无法照顾我,只好把我送到学堂去读书。我在学堂里是从来没听过什么风言风语,有人对我的身世好奇,还没开口问就被教书先生打断,骂一顿吓得别人也不敢多问。

我上的是西式学堂,虽然也教国文,但是并没有人重视。我有的时候也生了懒惰的心,偏巧不巧那国文先生还把这件事情写到了联络簿里,回家先生第一次冲我发脾气。我挨罚的次数不多,每次都记忆犹新。那天他脸色阴的可怕,斥着让我跪下。我一面跪,一面抹眼泪,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狠得下心,罚我把那天学的诗文全都抄一遍,不抄完不准吃饭。我不吃饭他也不吃,就在我旁边盯着我写,一边监督我一边骂我。

“你是中国人,不学国文?”

“再这么懒惰,便不要去学堂了。”

他这话说的重了,我以为他要把我丢了,我连忙求他,他自知失言,好言好语哄了我几句,又扶我起来,这事情也就算过去了。大姐后来见他罚我,把他又责备了一通。在明家,是再大也大不过大姐的。

我学业一向都好,只是上到初二的时候迷恋上了连环画,晚上躲在被子里恋恋不舍不肯睡觉,精神不好,上课恍恍惚惚。这事情自然没能瞒住先生,先生听了消息,带着我去了书店,我们在书店里坐了一天,他叫我把喜欢的都看一遍。我那天看到最后头昏脑胀,图画都串到了一起,才意识到他这是在罚我。先生说了,什么东西都要有节制,喜欢也要克制,我听了他的,之后喜欢任何东西也都小心翼翼的掌握着度,不敢过分。

我上高级中学之后,先生就不太在意我的功课了。反而是培养起我其他的兴趣来。先生是世家公子,绘画也学过一些,喜欢西洋画的层次感。我便和着他学了几年,后来他又给我请了老师,我本想拒绝,他那一脸坚定我也没法开口,勉强学了四年,虽然喜欢但是画技总是上不去。现在也是,画画的多数时候还是瞎涂,我最满意的一幅画叫家园,是和先生一起完成的,可惜文革的时候也都付诸一炬了。

先生喜欢唱戏,我也跟着学了二胡给他伴奏。二胡开始学的时候声音难听极了,像是锯木头的声音。大姐被吵的不得休息,我心有愧疚,想着要么不学了,先生不同意。家里不能练,就带我去学校的后花园。开始大家都避着我走,后来练得好一些了,又都围过来抢着听,给大哥骄傲的不行。这么多年自从先生走了之后就没再碰过,也是有点可惜。

我其实不擅长学习语言,若说是英语好,也是被先生逼出来的。若是背不下单词,就不许休息,直到会了为止。若是懈怠了,就上戒尺,打到会了为止。若是先生肯拿出管我十分之一的严格管明台,他的拉丁语也不会差成那个样子。当然,这是后话。如今不流行拉丁语了,大家还是偏爱英语,我周末有空的时候,给明台的孙子补补课,那孩子顽皮的很,明台的灵动劲全学了去。男孩子嘛,好动是好事,代表聪明,这话大姐原来总用来围护明台,如今我也用了起来。

先生喜欢读书,我也喜欢。什么书是不拘的,先生起初喜欢看些史书,说是以史为鉴;后来喜欢看小说,英文法文为主,偶尔也自己写点什么;后来喜欢看政治立场的书,我的马克思主义,就是从先生那里借来的,不过一直没能还给他。

先生最喜欢和我讨论主义。我是不喜欢这些,每次说下来,都是陪着笑浑水摸鱼;后来先生发现了我不喜欢这些事情,就转而讨论些简明易懂的大道理。

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”

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。”

“犯我中华者,虽远必诛。”

这些话多多少少听起来有些泛泛而谈,但在那个信仰缺失,国破山河在的年代,却像是最好的线,把我和国家牵在一起。

我想先生可能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下场,明明有机会跑,却依旧固执的要完成最后一份工作。他叫我放下仇恨,我便听他的,继续为国家做事。如今物转星移,国家变得越来越好,他却没能亲眼见证他的信仰的繁盛,当真可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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